《哪啊哪啊~神去村》(WOOD JOB!神去なあなあ日常):都市俗荒野求生記


戰艦、怪獸、機器人,
日本人擅長把大的東西做成微縮的袖珍品,
小而不減精緻,越玩賞越發讚嘆。
而《哪啊哪啊~神去村》則是顯現了日本人也擅長把小的題材放大,
把「林業」這冷門題材搬上螢幕而還能拍得熠熠生輝。

所謂生輝,
並不是指片中把林業拍成了廣告單上,那種站在綠茵中享受芬多精的小清新模樣,
而是在於導演並不避諱拍出那份工作的艱辛與困境。
主角平野勇氣透過「綠色僱用」計畫來到了鄉間,
從受訓開始,導演就刻意的減少了無趣的教科書內容,
而是去點破林業不浪漫的一面,
蚊蟲、水蛭、見血、電鋸、泥濘、粗魯的前輩等等。
就跟主角自以為有趣的喊「樹倒了」,
卻發現現實根本沒人會這樣,那只是從電視上學來的,對於伐木的印象之一而已。
真正到了森林中,反而讓理論看來無用,期待淪為天真,
傳單終究成了紙,吹了就掀起,看到底下粗糙而不平整的真實面。


導演擺出這樣的姿態,
很明顯的告訴你這就不是那種待在玻璃隔層外的職涯探索課程,
而是慘烈的實境節目,直播一場都市俗的荒野求生記,
這是電影的第一層,林業的基本簡介,遠比想像中的來得辛辣。
這些職人們並不是老師,而是師匠,
實作就是實作,沒時間溫嫻軟爛的一步一步來,
他們對於技藝的驕傲大剌剌的展露在外,
對於實習生,他們也不把他們當作觀光客詳細介紹景點與文化意涵,
告示牌、景點說明那種速成的、展示取向的東西在整個第一段裡幾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重複的生活片段,
起床、種樹、吃飯、砍樹、睡覺,
導演並不像故作熱情的紀念品販賣店員一樣四處兜售林業與森林裡針對事物,
而是與畫面上急躁的前輩呈現對比,
導演緩慢而溫吞,寡言的先帶領觀眾繞了村子一遭,
留下一些懸念,但他只是不急不徐的經過,
一副「你自然會懂」的高深,盡在不言中模樣。

第二段則是主角漸漸融入了村子裡,並開始體會到林業與自然內涵的過程,
這段「找到歸宿」的正能量散發過程,出奇的沒被拍得煽情作嘔,
在本片中,因為第一段的鋪陳與周遭角色的純樸真切,
讓這段的融入顯得不著痕跡,並不需要什麼才能的證明,
只是從不會唱山歌到會了,甚至還自己開了頭,
就足夠證明時間的經過與進入群體的溫暖。
而屁孩誤入山林一段反倒顯得有些刻意,
為了鋪陳最後群眾對於主角的肯定而不惜下了點重手,
不過這段把山林的恐怖與神聖同時呈現出來,
在霧中被山神牽走一段讓人想到了一些鄉野奇談,
見者往往言之鑿鑿,聽者則疑信參半,
與台灣靈異故事那些在山裡被帶走、或仙人指路之類的故事異曲同工,
或許是反映了當人們站在諾大的山底下,望著直通天際的巨物,
總難免有種害怕與仰慕同時出現的情感。

而第三段則是拍得比較平庸了,
當林業也介紹完了,主角也融入了,
該如何營造最終的高潮?
片中前輩說了,這種樹活兒是百年大計,
這輩子的成敗,要到後世才能斷定,
而片子的質感也不允許出現突然跳到五十年後,
由不知道哪個兒孫被站在大樹下感嘆前人辛勞這樣的場景。
所以最後則以神秘的「祭典」來收尾,
幾十年一遇的大場合就這麼被主角碰上了,
這都還可以理解,
不過不懂的是,導演就這麼放著祭典的意義不談,
抽離內涵,只留下炫目的形式,
雲霄飛車啦、《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 or: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騎乘姿什麼的,
加上形式充滿了太過明顯的生殖意涵,讓人實在無法忽略,
當才想追問時,Oh no,主角就這麼回家了,
最後別離一段簡直無法冷靜觀之,
滿腦子就是剛剛那個超自然斷開魂結的畫面……


《哪啊哪啊~神去村》在展現林業趣味、山林之美的同時,
並沒有忘記同時呈現林業的辛勞與山林的危險,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倒不是最後的祭典高潮,
而是主角一群「慢活社」朋友到村子裡進行林業參訪時,展現的各種醜態,
獵奇式的觀賞、敷衍的體驗、刻板的印象、輕慢的態度,
森林只是他們從都市出逃的假日烏托邦而已,
而林業更只是參觀性的,想看看真人怎麼操作電鋸,想喊喊「樹倒了」而已,
而原本的趾高氣昂的師匠們卻反而各個沉默隱忍。
這整段徹底讓人對這些都市俗感到一種噁心與做作,
如果他們就是打著說要來玩、要來參觀的名義還好,
讓人受不了的是把這視為「慢活」的一種,
彷彿世上就是得有這麼一個地方,就是為了因應這種突然想放慢生活步調的需求而產生的,
這是一種把鄉間當作都市附屬品的心態,
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他人的生活態樣被扭曲成行程之一
好讓這些都市人回去又可以炫耀自己過了一個小確幸的林間週末。

我想導演既知道,也有意突顯這個問題,
但是卻又對此無能為力,
從觀光客們湧入參觀神聖祭典的畫面,
或神木衝下山後女性群起拍打祈福的鏡頭可以看出來,
那種他人的生活終究是難逃淪為觀賞品或文化商品的無奈。

因此,片末平野勇氣選擇再次回到村子裡並不難理解,
那是必須的,是除了透過伐木、歌唱、祭典之外,
要證明自己不是「都市俗」,單純來鄉下玩玩而已的最後一道考驗。
假如他就這麼又回到都市裡找工作,那他其實也只是那些慢活社的變形罷了。
而還好,導演讓主角又搭上了歸程的火車,
留下了最後一點浪漫的給觀眾,也給了林業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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