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成癮的女人》(Nymphomaniac):太牛()了!


就從那個超賤的片頭說起好了,
斗大的NYMPH()MANIAC VOL. I(那個()神來一筆)打在黑底螢幕上,又淡出為黑底,
完全沒有畫面,重複,完全沒有畫面,只有背景聲稀疏,
五秒,好很神秘;
十秒,該跳畫面囉;
二十秒,喔喔歐洲導演就是前衛;
三十秒,放映機壞掉了;
四十秒,其他人都不覺得奇怪嗎:
五十秒,是不是要去問一下啊但是假如是故意設計的話也太丟臉了暫且不表好了;
六十秒,為什麼會有情侶一起看這部啊;
七十秒,喂喂前面阿桑居然睡了;
八十秒,明天還要六點半起床頭好痛;
九十秒,哦哦哦哦哦哦終於。
看Lars von Trier的一大樂趣或許是在於,享受他在表現形式上的挑釁與虐待,
《驚悚末日》(Melancholia)全無台詞卻如藝術品般的introduction,絕美卻抽離文本,看得雲裡霧裡;
《厄夜變奏曲》(Dogville)詭異的舞台劇場景更把所有人與人之間的牆面剝開,留下赤裸的互動。

而除去形式,
Nymphomaniac這部戲的內容本身就夠離經叛道了,
探討性成癮,它少見的從女性的角度出發,
這簡直是跑到某塊處女地了。
……電影理論學者Laura Mulvey說明觀看者透過凝視的行為,使得觀看主體得到一種掌握被注視的客體的快感。而這個主動的觀看者常常是以男性凝視(male gaze)的觀點,在影片中的女性『被影像中的男性角色觀看』或者『被慣以男性視角的觀眾觀看』,在男性凝視下的女性形象,往往成為父權所建構的影像,因此在影像中的女性再現,不是將之物化,就是在影像中成為被偷窺的客體,所以,在商業電影中的女性形象總是成為「他者」(the others)並塑造為依附╱服膺男性權力的弱勢角色。」(黃儀冠,〈男性凝視,影像戲仿—台灣「文學電影」的神女敘事與性別符碼(1980s)〉)
好萊塢電影裡面,對於女性的性需求的迴避及漠視不證自明,
作為社會價值的延伸與折射,
女性對於性的渴求必須是壓抑的,被動的,
予取予求的女性則被視為淫蕩的,
要嘛是妓女型(或YA片中的無腦花癡角色),
要嘛則冠以「肉食系」。
(「草食男」與「肉食女」這兩個新興名詞之所以「新」,
反應了傳統價值中,兩性間的關係不是這樣的,
只有男性可以任意求歡,女性則成為某種溫馴的弱者形象,配合演出)

Nymphomaniac與Melancholia、Dogville相同,以章節方式進行,
八個章節越鑽越深,幾乎是部個人編年史,
從性的萌芽到成癮,終至解脫,
扭曲卻磅礡,讓四個小時的片長異常的宏大。
篇幅雖長,但是看起來並不沉悶,
除了畫面上肉色的交織之外,
Stellan Skarsgård和Charlotte Gainsbourg的床邊故事不只是八個章節的畫外音,
而是相輔相成,對話滿是機鋒與知識,
包含漁釣、費波那契數列、惡魔音階、複音音樂、歷史、愛倫波、芝諾悖論、東西教會、詞彙禁用與政治正確等,
讓人除了被裡面的性愛畫面煽動感官外,
也同時沈浸一種中產階級的純粹知識中,
把觀眾逼到一種頭腦主宰思考與下體主宰思考之間的模糊地帶。
當然也不排除Stellan Skarsgård這些過度抽離,甚至百科全書似的知識分享,
其實就是Lars von Trier對於偽君子的一種諷刺,
讓氣質彬彬的影評人們明明下體蠢蠢欲動猛獸欲出柙,
卻仍然聖人模式全開大談電影形式與文化脈絡。

"The Compleat Angler"
這章講Joe的家庭背景與性啟蒙,
包含被當作麻布袋似對待的破處,
斗大的「3+5」蓋在Joe與Jerôme交媾的畫面上,
性回歸一種「行為」,可以用數字計算,
沒有多餘的情感,Jerôme完事後立刻回去修機車的畫面諷刺至極,
充滿屈辱,性從一開始就壞了,沒有神聖性,
既然如此,性也可以跟情感抽離,
如Joe與B的極樂火車巧克力競賽,
速成的性與釣魚的畫面交替出現,
她只是餌,跟Stellan Skarsgård牆上的餌一樣,
魚因為食之欲而上鉤,火車上的男人因為性之欲而上鉤,
連老婆難得排卵正等待受精的男人也一樣難以抗拒,
家庭、道德、忠貞脆弱不堪,
那個口交雖然是Joe動口,
可是整個看來,卻是那個丈夫更像隻大魚無力抗拒開口咬餌。

多謝招待 <3


"Jerôme"
經過上一章後,Joe已經駕輕就熟的男性當作是生物來看待,
她和B的社團裡沒有愛情,
不准肏同一個人兩次的幼稚規定讓我想起Zac Efron的《約會進行時》(That Awkward Moment)(雖然是爛片),
可是卻又正巧,鄙視愛情與親密關係的Joe卻又遇到破處哥Jerôme,
欲拒還迎的關係,讓Joe又不得不承認性與愛之間確實難以清楚畫出邊界,
正當Joe承認愛的存在時,卻又隨著Jerôme離開而嘎然而止,
讓Joe陷入更純粹與瘋狂的性追尋,
其中一系列陽具照片的特寫剪輯,
乾扁、皺摺的懸掛,沒有激情,
Joe的割包皮統計數據(接起來可以來回火星與地球)更是科學主義式的,讓性生物化、數據化。

"Mrs. H"
Joe的炮友圈大到她無力,更無心處理與每位男士之間的關係,
甚至靠骰子機率來決定該如何維持關係或中止關係。
如果說上一章"Jerôme"象徵著Joe的個人對於「愛情/親密關係」的萌發與消亡過程,
這章中Joe則必須嚐到「只性不愛」對於其他人/社會而言是多麼可怕、無法接受的概念,
算是一種對於「理性化的性」的反動,
浪漫主義式的把Joe的故事回歸到情感的層面上來。
Joe根本無心處理跟男士間除了下體摩擦之外的關聯,
Mr. H卻斬斷元配,讓Joe莫名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第三者,
進而惹來Mrs. H大鬧,
Uma Thurman瀕臨崩潰邊緣卻依然忍著使用言語冷暴力的演法太驚人了,
這整段其實有點黑色喜劇的感覺,
Joe跟觀眾其實都知道發生什麼事,
可是Mr. H、Mrs. H卻不知道,
資訊上的優勢讓觀眾取得一種更接近全知的視角,
莫名的站到Joe的角度,讓那個家庭的破碎顯的非常廉價與荒唐,
讓Mr. H看來自作多情、Mrs. H看來歇斯底里,
Joe反倒成了鬧劇底下的受害者。
可是當在現實中發生時,Joe的角色,無論心態、出發點為何,
毋庸置疑的會成為獵巫的對象,畢竟社會怎麼聽得下,
「我只想肏你老公,可沒有要勾引他」這種話。


"Delirium"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在處理父親臨終的一章中,畫面全以黑白呈現,
除了反應死亡的恐懼外,也代表此段性的蒼白,
當然這一章還是性場面的呈現,
但是都緊隨在Joe的父親發病狂亂之後,
最後以父親過世,Joe流出淫水結束,
看似悖德至極,卻又隱約讓人相信,
在死亡面前,性成為Joe的防禦機制,
性與生育、生命的意含相近,
讓Joe每當看著生命削減時,就會忍不住讓下體產生反應,抗拒恐懼。

"The Little Organ School"
本章以複音音樂為基底,
連畫面呈現都分割為三塊,
低音部、左手第二聲部、右手第三聲部,
Joe此時的炮友穩定的呈現三個區塊,
重視儀式、順服、配合需求的低音部F;
野性霸道、強硬、難以預測左手第二聲部G;
和神奇降臨,象徵愛情秘方回歸的固定旋律(Cantus Firmus)Jerôme,
正當三塊分割畫面和諧完美的呈現複音音樂時,
卻突然中止,Joe說"I can't feel anything",
為整個VOL. I留下最大懸念。

中途說一下,那首Rammstein的Führe mich真的超適合這部片的,
金屬音樂本身的邪惡毀滅風格,
加上複歌重複的吉他節奏跟反覆的"Führe mich, halte mich"
非常適合這片的不道德感與神秘的形式之美。

下個章節開始前,Seligman終於自爆為何能對於Joe的荒淫故事處之泰然,
並且精準的以相對應的知識回應,
因為他是無性戀者(asexuality),對於男性與女性都無法有性衝動,
這個設定讓整個故事更有趣了,
一個隔絕於性者,一個沈浸於性者之間的對話,
讓Joe的故事更加純粹。

"The Eastern and the Western Church (The Silent Duck)"
在這章主軸的性虐待故事之外,
有一個小章節"The Dangerous Men",
感覺主要是Lars von Trier突然玩勁大發,
特想拍黑人馬屌畫面,才刻意放進來的一段,
裡面基本上是Joe約炮黑人的過程,
不過因為找了兩個黑人炮友都是說本國語言的關係,
台詞完全沒有,自然也沒有劇情可演,
不過有幕Joe被夾在兩個黑人勃起性器中的畫面倒是非常有趣。
但Lars von Trier厲害之處在於,
這麼個感覺玩票性質的片段,
他也能在後面來個關於政治正確與民主的辯證,
禁詞究竟是偽善,抑或是最「實事求是」的表達方式,
讓人想到了社會課教過的「原住民」的稱呼方式演變,
番、高砂族、山胞,存在過的詞彙一個個成了歧視的痕跡,
全都禁止使用,直到找到當下認為最「正確」的用語。
社會處理關鍵問題的方法,
竟不是從實質上改善,而是慣於從名稱著手。

回到性虐待,Jamie Bell的K其實將性虐待化為某種儀式,
從等待、盤髮、捆綁,到執行鞭打,
每一個環節都可以視為是性興奮的延長,
從Joe遭鞭打前就濕了可看出,施虐本身已經不是重點,
而是冗長與標準化中混雜的期待與恐懼讓Joe高潮,
她無法接受婚姻、愛情、小孩一切常規性的生活,
因此必須向K討虐,就算是放棄家庭也在所不惜,
我覺得K的虐待本身不只是藉由肉體之痛來得到高潮,
而是混雜了Joe對於自己這種開放式性關係的精神贖罪,
有了孩子後,她不能接受自己像以前一樣,
單純為了肉體之歡,而把孩子棄置在家而外出,
但她又難以壓抑下體的渴求,
因此必須同時滿足兩者,就是讓K以施虐的方式來得到高潮與贖罪,
此處又與Joe對於性的自我嫌惡有關,
作為成癮者,她並不認為自己只是性慾異於常人,本身還是清白的,
反之,她認為自己是「有罪」的,充滿自我憎惡,
但卻又難以抗拒癮頭,
這也是VOL. II之所以比VOL. I更加黑暗的原因,
在VOL. I中,還可以將Joe的尋歡視為人類為了排解衝動的本能呈現,
但隨著年紀漸長,Joe未見消退的性慾逐漸顯得不正常,
加上社會對於不同階段角色的要求,讓Joe的「癮」慢慢真的成為一種病態。

"The Mirror"
順著病態的部份,Joe的性癮讓她無法融入正常社會,
被迫加入互助團體,
試圖將所有引起性衝動的物件都隔離,
可是就算如此,
Joe卻藉著吸吮手指就得到高潮,
引發她性衝動最大的物件,根本就是她自己,
她從鏡中看到幼年的自己反射,她放棄了,
"I love my cunt and my filthy, dirty lust"

"The Gun"
最後一章,我還是覺得Joe變成討債集團的理由有點薄弱,
讓整個劇情有亂了套的感覺,
感覺就是編到了一個極限,硬把整個故事轉向了。
不過討債部份有一段是Joe試圖用各種方式引起債主性慾,
皆無疾而終,最後卻以誘騙男童的故事發現,
債主原來是個戀童癖。一般人會覺得驚世駭俗,
Joe卻為他感到憐憫,
同性戀、戀物、戀足、戀老、戀童、戀獸、戀屍、嗜糞嗜尿等,
社會對於性取向的容忍度是很低,
有太多的性偏好都只能放在腦海裡,
有些人控制力差,展現出來,
要不成為社會案件,要不就只能在見不得光的小圈圈裡交換,
但更多人則終生都把那些慾念放在腦中的陰濕角落,
他們算是犯罪者嗎?
如果不算的話,是否代表某些念頭是可以接受,
只有付諸行動才是越線,如此一來,
那麼那些在腦中幻想的人,又憑什麼不能大聲叫嚷,不能被社會接受?
說到底,社會對於人的自制力,給予的信心十分低落,
大家沒有辦法接受一個人說出「我戀童」而又接受他「但我不會去侵犯兒童」,
前者與後者雖然在事實上涇渭分明,可是在感知上兩者已經共通了,
因此不管是不是付諸實行,
社會就認為前者已經違規,必須特別處理。
但Joe看到了她與這些人身上的共通點,孤獨,
他們都有極端的,不被接受的性取向,
不管外表如何,內心都是被社會放逐到某些邊疆,
要不壓抑,要不受盡唾罵,本質都並無差別。
我認為到此為止,本片的主題「癮」已經從各個面向發揮的淋漓盡致。

後來的一段Joe與P的部份,我就沒那麼喜歡,
感覺導演是想玩玩同性/母女之間的性畫面,
整體已經稍微脫離「癮」的主題外,
雖然是全片最黑暗墮落的一章,但是節奏慢了下來,
由於P的出現,Joe由性的放蕩,慢慢發現某種生命的價值,
她想保持P的純潔,禁止她殺人,
最後卻由於發現Jerôme與P之間的關係,
她唯二愛過的兩個人,竟然陰錯陽差的交纏,
(這邊整個劇情太過戲劇化,巧合太多),
完全擊毀她對於性、愛之間的分野。
Jerôme施予她的性羞辱記憶被喚起,那個「3+5」,
讓Joe出於某種心態決定破戒,殺了Jerôme,
卻遭到Jerôme與P無情的擊倒,作愛後撒尿離開。

尾聲時,Seligman把這件事解釋為Joe對於人性的價值的讚揚,
她雖然肏人無數,卻從未真正做出摧毀他人的事,
反倒是只有Joe,才是肯真正正視人類渴求,
並且滿足之,讓人成為更完整的存在。
留下這樣一個光明的註腳,雖然看來「圓滿」,
但是未免與全片的調性太不合了吧,
可是就在最後一分鐘,沒錯,就是他媽的一分鐘,
整個劇情轟然翻轉,
作為Joe荒淫編年史紀錄者的Seligman潛入她的房間,
掏出鬆軟的性器,第一次想插入女性之中,
槍響,結束。

之所以說完全翻轉,是因為Seligman若真的是個無性者,
他對於Joe的性事加上的所有註腳,
都可以視為是對於故事本身的自然聯想,
是把人類原始的性需求,與人類文明的高層成果,兩者相互連結而生,
但Seligman的硬上弓,
不僅說明了他不是個無性戀者,而是一般對女性有性慾的男人,
也讓之前的所有註解,
看來都只是男性試圖將女性的大膽談性,
扭曲為以釣魚、音樂、宗教、哲學包裝,
而就是不願意承認女性的性本身確實存在,
尤其是第一章"The Compleat Angler"特別明顯,
每當Joe講述自己的性成長,
Seligman就硬要套上一個合理的解釋,
甚至他也不接受Joe所謂「性是有罪的」一說。

片末Joe關於「擺脫性慾」的獨白,
並不是向社會價值觀妥協,
而更像是從性癮中取回自己身體的自主權,
她的「性」因勇敢面對身體自主而起,
最後的「癮」也必須靠奪回自主克服,
整部片其實不是鼓勵放縱,也不鼓勵禁慾,
而是千頭萬緒,最終回到Joe透過與Seligman對話,
誠實的正視自己的身體的確是與他人不一樣,
勇敢的面對性,也就必須勇敢的克服,
所以到那個部份,一種昇華的情感出現,
Joe完成了自己的救贖。

所以Seligman最後那句「可是妳都上過那麼多男人了」,
更是讓人心寒,
多肏一個,少肏一個,還有差嗎?
這種看法,是完全與Joe取回身體自主的意志背道而馳的,
不只是男性將女性物化的陰魂再現,
更是徹底的否認人的自由意志,
將「她」視為「癮」本身,
只是一具需要做愛的軀殼,
只是充氣娃娃、自慰器、左手、妓女。

一如Lars von Trier影片一貫的絕望,
Dogville的Nicole Kidman敗給了權力;
Melancholia的Kirsten Dunst敗給了對生活方式改變的恐懼;
Nymphomaniac,女性的性癮,征服了自己的性,
卻征服不了他人套在身上的,性的鎖鏈。

0 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