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天團》(Big Hero 6):(●—●)



當我們說到「可愛」,要讓某件事物變得「可愛」,
其實那並不是一件娘娘腔,低技術含量,
隨便用幾個元素加起來就能得出來的東西。
相反的,那是門技術活兒,在可愛的靶心周圍滿是地雷,
廢萌、做作、噁心、裝逼,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瓦力》(Wall-E)裡的 EVE 很可愛,
《星際效應》(Interstellar)裡的 TARS 和 CASE 很可愛,
但是《變形金剛》(Transformers)裡的 Bumblebee ,呃……沒那麼可愛。
《天外奇蹟》(Up)裡的說話狗 Dug 很可愛,
《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 )裡的 Toothless 也很可愛,
但是《鯊魚黑幫》(Shark Tale)裡的 Oscar 只會讓人不斷想到 Will Smith 的本體。

難處並不在於去掌握構成「可愛」的要素,
忠誠、無害、蠢萌之類的,隨手拈來就是一大把
而是在於拼湊起來之後的結果,是不是還能組合成一個討人喜歡的整體。
而感恩 Disney,讚嘆 Disney,透過這部《大英雄天團》,
給我們帶來了史上最討人喜歡的機器人形象。
當然可以隨便用幾個形容詞來套在 Baymax 身上,去歸結他身上可愛的部份,
但正如那些真正可愛的角色們一樣,
他們的魅力是自然而然透過螢幕散發出來的,
是細節堆疊而成的組合體,
形容詞只能捕捉到那個組合體的平面形象,註定失真。

所以乾脆來說說到底是哪些地方讓人覺得 Baymax「可愛」好了。
像是它初登場時,
慢慢移動著鑫鑫腸般的白肥腿試著替 Hiro 檢查手臂上的擦傷時,
前面有個椅子,它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拿起、轉身、放下的小動作;
像是緊盯著培養皿裡的小機器人,橫行 San Fransokyo 大街的此路是我開模樣;
像是把差點摔下車的 Hiro 拉回車內後,
無視後面的歌舞伎面具追殺,自行進入交安宣導時段。
Disney 營造出的護士形象並沒有爆乳,
也沒有大眼睛雙馬尾水手服之類的萌元素,
而是晃著中年大叔的身材,噴發老媽子的保健嘮叨,
甚至連臉部表情都沒有,毫無反應,就只是個(●—●),
但是整個戲院從 Baymax 登場的爆笑,到最後送別的抽泣,
你知道觀眾愛它。
也不禁讓人感到這就是電影的奇蹟,
奇蹟就是讓人被(●—●)弄得又哭又笑。


除了靈魂 Baymax 之外,《大英雄天團》也有著可愛的外皮,
就是那座虛擬的 San Fransokyo,
和洋文化互相交融的設定也不是新鮮事,
《忍者龜》(Teenage Mutant Ninja Turtles)裡的日本老鼠師父與加州青少年風格的烏龜們;
承襲日式戰隊(Sentai)風格的《金剛戰士》(Mighty Morphin Power Rangers);
與呈現美國男孩對空手道透露出無限幻想的《小子難纏》(The Karate Kid)系列。
《大英雄天團》則直接把和洋文化的匯合表現在場景上,
寫滿假名與漢字的招牌、店門口的飛簷跟招財貓、
大學裡的羅馬式圓柱與鳥居錯雜、路面纜車上掛個大燈籠等,
如果連富二代 Fred 的歐式豪宅裡都改成日本庭園,
破格破得徹底一點的話,我應該會直接感動落淚。


但是至於劇情,《大英雄天團》就顯得沒那麼可愛了,
甚至有些遲緩笨拙。

Disney 在 2012 年的《無敵破壞王》(Wreck-It Ralph)進行了一場反派的顛覆,
電玩遊戲的聲光炫目底下,包裹著角色的天命與自我定位的追尋,
最終得出了在與生活妥協和與自己和解之間的平衡,
《無》片在探討反派時,沒有陷入浪漫的一廂情願,
而強調最後仍然必須回歸原定框架中,有些無奈,但卻真實。

作為《無》片的反面,
《大英雄天團》看起來的主題應該是「英雄/正派」的意義,
我期待 Disney 在顛覆完反派之後,也能好好顛覆一下「英雄」。
但《大英雄天團》顯然志不在此,
片裡的角色無論是 Hiro、Tadashi,或是 Baymax,都沒有什麼「英雄之舉」,
整個故事的主軸並不像 Marvel 其他英雄系列一樣,
講述主角面臨在面臨外在威脅下,
如何去拯救他人、城市、世界,或者某種價值。

《大英雄天團》不是一個「從誰的手中救了誰」的故事,
而是如同片中 Fred 說的「這是個復仇故事!」("This is a revenge story!")
隨著歌舞伎面具的身份揭曉,
也宣告片中正反派兩個主要角色的動機都是為了復仇,
這也是《大英雄天團》看起來不像英雄片的主要原因,
因為我們所習慣的英雄身上,不能存在「復仇」的特質。
與《復仇者聯盟》(The Avengers)那種為了公義或和平,
而使惡人遭受應有懲罰的「復仇」不同。
《大英雄天團》裡的 Hiro 之所以看起來不像英雄,
是因為當他為了哥哥而試圖讓 Baymax 終結掉歌舞伎面具時,
他的行為其實與歌舞伎面具為了親人試圖用微型機器人終結掉大老闆 Krei 沒有兩樣。

片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 Hiro 把 Baymax 體內的保健晶片拔掉,
讓它用空手道晶片去獵殺歌舞伎面具,
那個在煙霧與彎曲鋼鐵中浮出的紅色眼睛,
讓人毛骨悚然的想到電影史上那些駭人的機器人角色(HAL 9000、終結者)。

而那時是什麼把 Hiro 從復仇的恨意裡給拉出來?
其一是同伴,是他的那些宅朋友拼命阻止發狂的 Baymax,把保健晶片重新插回;
其二是 Baymax,它在肚皮上重複播放 Tadashi 一路以來的測試、失敗、測試、失敗的畫面。

同伴與 Baymax,其實不只把 Hiro 從復仇裡拉出來。
Hiro 在片中因為失去哥哥而造成的心理失調,
其實早在他為宅夥伴們研發出各種武器套裝,並與 Baymax 2.0 來了場空中飛行之後,
就被診斷為已經「復原」了,
其實復仇與否在當時早已無關緊要了,
關鍵只在於「你是否已經滿意這樣的治療」背面的那句「你是否願意放手」,
從悲傷裡放手,或從恨裡放手。
比起貼了多少藥膏,或讓仇人付出了什麼代價,
自己有沒有走出心結,其實來得重要得多。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個「如何成為英雄」的故事,
倒不如說,這是一個「如何面對失去」的故事,
Bruce Wayne 因為失去雙親而成為蝙蝠俠;
Peter Park 因為失去叔叔而成為蜘蛛人,
關鍵都在於他們從中失去中得到了新的東西,
「不管故事怎麼寫,遺棄都是對個性的試煉,目的就是要看主角是否具備『該有的特質』。真正重要的,不是被遺棄這件事,而是主角如何因應。」
這是 Howard Suber 關於電影中遺棄(Desertion)主題的看法。
《大英雄天團》透過 Hiro 與歌舞伎面具的對比,
傳達了因應遺棄的一念之差,就決定了英雄或是反派。

但「遺棄」的主題一向難以拿捏,
剛開始讓主角遭到遺棄,會讓他們像是過早的鰥寡孤獨,
觀眾都還沒跟他的重視的人/物培養感情,就已經徒留回憶了,
自然也難以體會像片中人的挫折感與孤獨。
但太晚讓主角遭受遺棄,則壓縮那些闡述他們又是如何重拾勇氣的時間,
讓他們人格的重塑篇幅所剩無幾。
《大英雄天團》的 Tadashi 之死就來得太快,
觀眾終究不是 Hiro,
我們並沒有與他哥哥共度 14 年,而是認識這個角色大概才半小時不到,
我們可以「理解」 Hiro 的悲痛,但難以真正的「同情」他。
而這樣的情感基礎導致了後半段的失衡,由於對於 Tadashi 認知的缺乏,
當 Baymax 在肚皮上播 Tadashi 那些實驗過程時,
這個明顯的「要你哭」橋段卻顯得遙遠,甚至有些煽情。
因此當片尾 Baymax 必須選擇自我犧牲時,
那個橋段才是真正能觸動人心的,因為觀眾整部片跟這個角色相處下來,
太難不被這白胖子上的細節所打動,
自體發熱、碎嘴的保健提示(片尾的蔬菜好朋友笑死我了)、當然還有擊拳的 Balalalala,
雖然殘酷,但讓 Baymax 離開 Hiro,
或許比 Tadashi 的離開要來的更能引起共鳴,也更接近「成長的陣痛」。

不過 Disney 終究是沒下這部險棋,沒讓 Baymax 飄走,
不敢像《馴龍高手》直接弄殘主角,《大英雄天團》維持了合家歡的基調,
Baymax 的再次回歸讓 Hiro 免於在九十分鐘內遭到兩次的遺棄,
這大團圓結局像是深怕在觀眾心頭上留下傷口而瘋狂塗藥似的,
顯得有些over-care了。
最後的收尾也極倉促,居然直接來個一鏡到底角色特技SHOW之後就END!
看到片尾曲的的靜態圖片播著角色們的後話,
好像聽到製作組在吶喊「啊好想拍這個啊但是上頭要進度無奈只好先在這兒交差」。


嫌歸嫌,但《大英雄天團》不可否認的給了觀眾一個半小時的驚奇之旅,
與可愛到不給人活路的 Baymax,
如果心裡還有什麼缺憾/傷口的話,
大概只剩下片長太短俺還看不夠啊啊啊的失落而已,
而這點,也只能期待在 Disney 與 Marvel 願意再繼續讓 Baymax 出現在螢幕上,
帶給觀眾滿滿的療癒保健了。
到那時才真正能說"I am totally satisfied with my 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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