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預告呈現的「超智女英雄怒戰棒子黑道」在正片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難免給人一種泡麵般包裝與內容不符的感覺,
不過我倒挺享受Luc Besson打在臉上的耳光,
至少片子不是流俗的科幻皮動作骨,
反倒讓動作成份都成了配菜,
哲學思維與科幻奇想才是真正的內核。
還是得先從糟點說起,
比起冷硬的塞給觀眾科幻元素與哲思議題,
用動作來包裝非常精明,至少對票房來說是張安全牌,
不會讓觀眾未看先卻步,
可惜這張牌打糟了,五筒扮四筒沒成,
反倒讓觀眾越往後看,隨著趴數不斷上升,
黑道追殺的情節越發無關痛癢,
變成為刺激而刺激的工具之一。
加上追殺動機不明、組織背後黑手不明、藥物來源不明,
而且與女主角間的能力差距不斷拉大,
後來的黑道已經完全喪失片頭的狠勁與威壓感,
宛如蚍蜉撼樹,功能性只剩讓女主角展現各種稀奇能力,
毫無反應的被刺手後放置PLAY、眩暈PLAY、漂浮PLAY等等,
實在難謂還有多少刺激感,
也難免對不住當初期待看到一般動作片套路的觀眾了。
另外,我想某些與探索頻道或動物星球的相似感,
或許不是因為畫面本身的緣故,
而是因為空洞的故事線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
人物像是沒有背景的突然出現,
事件也沒有原因的把角色捲入,
一切太快太緊湊,
沒有留下多少讓觀眾與角色培養感情的空間,
所以整部戲看下來,很容易只記得結果,
而不記得為何會發生,
或者角色所歷經的情感變化,
無論Scarlett Johansson、Morgan Freeman或崔岷植,
(除了吸引票房的作用之外)都被大材小用了。
而在故事蒼白,角色略顯平板的狀況下,
本片依然沒有讓人失望多少,
因為它選了一個太有趣的主題:腦的開發,知識的極限。
縱使是偽科學,但Luc Besson卻講的煞有其事,
旁徵博引地加入演化論、生物學、時間理論等等,
一個個拋出炫目的思考議題,
讓觀眾無心再去注意劇情與角色塑造的硬傷。
Lucy開頭就以畫外音問到:
「人類降生已經十億年了,看看我們做了什麼?」
("Life was given to us a billion years ago. What have we done with it?”)
然後畫面瞬間從衣不蔽體的原始動物,
跳轉到交通工具爆炸與高樓林立的台北,
讓我想到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
同樣以猿猴為開場,受到黑石板啟發後,
學會了「工具」的概念,讓人類從動物中分離,
那根向上拋的骨棒,人類第一個工具,
瞬間橫跨千萬年,成了漂浮在太空中的長形飛船。
同樣是探究知識與人類文明間發展的關係,
我覺得Kubrick的2001: A Space Odyssey,
認為知識的賜予,對人類而言的意義在於,
將對「生存」的渴望以透過更有效率的方式達成。
如開頭的猿猴與野豬爭食,
或屈就於更強更有力的同類之下而被迫離開水坑。
受到黑石板的啟示後,
猿猴們從原本的草食者成了食肉生物,
能更有效率的補充身體所需的蛋白質;
在體認到手上的骨棒具有的破壞力後,
對於地盤,猿猴們也學會了如何捍衛與搶奪。
原初都是相同的,知識降臨後,
展現的第一種面貌就是維持或提昇自身的生存條件,
就此,人類拜別了其他生物,走上了前往萬物之靈的大道。
到了片子中段,就連非生物的HAL 9000,
在意識到自己可能將被「關機」之後,
對於生存/存在的焦慮讓它利用智慧幾乎殺光船上所有人。
然而在電影中,唯一一個獲取最高智慧的太空人Bowman,
最後卻以某種詭譎、讓人不安的方式獲得永生(倒退回胎兒),
但那刻起,他也不再是人類了。
而在Luc Besson的Lucy中,
也認為作為生物,縱使科技發展至今,
人類終究不脫的生物本能,就是去關注自身的生存,
片中Professor Norman說:
「我們人類,總是關心『擁有』更勝『存有』」
("We humans are more concerned with having than with being.”)
或許這就是構成Luc Besson的「人腦僅使用10%」觀點的出發,
生物本能讓我們即使在資源無匱乏之虞的狀況下,
依然處心積慮的去希望獲取更多資源、維持更安全的生存條件,
這讓我們無法作更高層次的思考。
片中的黑道對比後來的Lucy,或許正突顯了這點,
一方竭盡全力的想搶回藥品,
一方則已經完全不在乎這些稀微而自私的動機了,
我覺得,當Lucy突破10%後,
展現給觀眾各種酷炫的特效能力,讓她宛如超人,
但其實導演或許是想表達,她已經沒有競爭對手了,
Lucy已經逐漸脫離我們一般人類對於「擁有(Having)」的偏執,
開始進入「存有(Being)」的領域裡。
這又可以扣回Professor Norman對於生物目標的假說,
「繁衍或永生」(to reproduce or to be immortal),
當環境適合生物時,
生物會選擇將生存資訊透過基因不斷往下傳送,
讓子代、孫代學習加以利用環境中的資源;
但當環境不適合生物時,
生物就會選擇「自體存在」,
讓細胞完成自己的新陳代謝,追求在環境中保持生存。
如果以此觀點來看,
2001: A Space Odyssey中的猿類代表的是前者,
猿類得到知識,擺脫原先Arthur Clarke所描述「他們身處豐饒之中,卻逐漸飢餓至死。」的困境,
學會了肉食、掠奪,擺脫了長期的匱乏狀態,
並透過繁衍傳遞知識。
而HAL 9000則選擇利用知識保持自己的存在,
排除所有周圍的生物(mortal),
讓自己成為航向木星的永生(immortal)形式。
而Lucy對於知識的觀點,
明顯是選擇了後者,即永生,
她雖然克服了所有外來的威脅,近乎無所不能,
但仍舊擺脫不了「時間」的束縛,
所有度量衡與計算都只是人類理解世界的一廂情願,
唯有「時間」是唯一的單位,
它的流動不可否認,也無法提出任何理論推翻,
這是連幾近「永生」的Lucy也必須承認的。
因此當腦力到達100%的那刻,
在人類看來,Lucy的形體憑空消失了,
而在Lucy看來,
她則是在一瞬間突破了最終的障壁:時間,
她坐在時代廣場,像我們在調整時鐘分針秒針一樣,
她以千百年的尺度撥弄時間,
現代社會、工業文明起點、原住民、恐龍、行星的成形、宇宙起源,
盡收眼底,就像2001: A Space Odyssey的Bowman,
在黑石板內的旅館看見自己的衰老竟然只是毫秒之事,
隨後就重新化為胚胎,成為星童(Star Child)。
Lucy也超越了時間,成為那輛「看不見的車」。
不過最後再吐一點,作為這樣格局的電影,
Luc Besson費了這麼大勁把觀眾拉到宇宙的尺度裡,
最後卻吐出了一台隨身碟,
幾乎把那種神秘與不可測境界的奇想打壞一半,
如果是讓Lucy最終成為一塊1 : 4 : 9的黑石板,
然後讓Professor Norman拿在手上玩味,
雖然沒有辦法用Windows熱拔插,
雖然可能傾盡所有技術也難以解讀,
雖然我們只有10%,
但是我想人類總會想出辦法的。
這不就是我們對於知識亙古以來的追求初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