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前青春期的詩



其實只要一個簡單的調換概念,Pixar 大可以毀了這部《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

是這樣的,來自明尼蘇達的小學生 Riley 剛舉家搬到舊金山,準備展開新生活,
然而 Riley 並不開心,她懷念明尼蘇達的好友、冰球、老房子,以及正常的食物,
於是她陷入了憂鬱中。
(此時切換到 Riley 腦中的視角)
Sadness 趴在情緒控制台上,到處堆滿了藍色的記憶球,
但有股微弱聲音持續呼喊,是 Joy。陰錯陽差下,Joy 與 Sadness 經歷一連串冒險,
Sadness 終於發現那些悲慘經驗的背後原來都有股鵝黃色的溫暖力量,
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原來如此!憂鬱只是適應的陣痛而已,
然後 Riley 再次帶著明尼蘇達式的開懷大笑穿梭在舊金山街頭,
痛苦過去,美會留下;微笑取代,憂傷不再。

然後就變成一百則樂觀思考(認同請分享)乏味雞湯的其中之一了。


就算沒有嚴重到「毀了」這部電影,但如果 Pixar 真是走這套路,
那麼很肯定,這樣的《腦筋急轉彎》也注定平庸。

因為我們最不缺的,不就是這種回首人生亮處,
振作、自我鼓舞,進而從困境「走出來」的電影嗎,
當然,這類電影隱含的那種重生意味非常討喜,
從失戀中成長、在挫敗中堅強、直視毀滅而越過殘骸,
這些正向思考主宰了好萊塢電影長期以來的角色觀點與創作主題,
「一次公路旅行解決所有家庭矛盾」
「用意志力戰勝侵蝕器官的癌細胞」
「前女友什麼都是浮雲」
愛情喜劇、家庭喜劇多爛大街就不說了,
甚至連某些動作片,科幻片都以此來填補原本空洞的角色動機,
這種「自我激勵」、「自我振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思考模式,
成了一條鋪滿華麗磚瓦的康莊大道,
但仔細朝著大道的遠處一瞧,真的看見的是什麼?又好像誰也沒把握說得上來。

但這些片子確實滿足了成人的需要,
既然電影是兩個小時的娛樂,角色是觀眾的自我投射,
那麼大家想看的,或許不會是鑽牛角尖,悲觀瑟縮的卑微形象,
而那些離自己遙遠的夢幻典型,
越堅強不拔,越拚搏不懈,越無可救藥的樂觀者,
好像反而更能引起一種共鳴。
然而這種共鳴究竟真是直穿肺腑,或者只是戲院裡空蕩的谷中回音,
大家其實心裡也有數。


而《腦筋急轉彎》的中文片名不錯,
Pete Docter 和 Ronaldo Del Carmen 果真轉了個大彎,
這不是那種鼓勵觀眾正向思考的電影,
反之,他們肯定了悲傷與脆弱。

比起大多數電影都在敘述以青年以上,老年未滿之間所發生的喜怒哀樂,
《腦筋急轉彎》另闢蹊徑,它是一首「前青春期的詩」,
很認真的去探討兒童在成長的關鍵時刻到底面臨的是什麼轉折。
片中 Riley 的年紀被設定在小學階段,
如同那些腦中浮空的「個性群島」,她有好惡、有興趣、有價值觀,
但片子要做的事情,就是毀她三觀,
以搬家為引子,去挑戰那些原本穩固的島嶼基底,
當冰球消失、搞笑乏力、友誼空窗、誠實不再、家庭動搖後,
這時片子才帶出那個心靈雞湯們避之唯恐不及的主題:有些事不是快樂就能解決的。

到後頭,Joy 終於理解那些原本快樂的核心記憶背後,
其實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藍色陰影,
冰球比賽後那些關於朋友和父母的相處,其實是源自錯失關鍵得分後的安慰。
而 Riley 之所以能一直把那當作是快樂的,
我想除了 Joy 的控制台裡一直以來的強勢造就的樂觀之外,
其實片子沒有點明的,或許是 Riley 太過幸福。
在這「被人喜歡的 Riley 的一生」裡,她幾乎樣樣不缺,
完整的家庭、開明的父母、自由的發展空間,
她很少悲傷,換言之,她很少展現出需要被理解,需要被安慰的脆弱,
她忘了怎麼透過悲傷來發出求救信號。
這種幸福快樂好像有些悲哀,笑太久了,反而連怎麼哭都給忘了。


The importance of sadness 得到彰顯,在片子裡外有不同的意義。
在片子外,就像前文說過的,
是一種對於主流「樂觀正向就是王道」的顛覆,是 Pixar 的大膽嘗試,
在以兒童為觀眾主體的動畫片裡,
講了那些「大人的電影」裡很久沒被認真看待的主題。

而在片子內,對於悲傷的肯定,則與成長的主題緊扣,
其實整部《腦筋急轉彎》都是在講與天真的訣別。
成長未必甜美,
《馴龍高手》系列(How to Train Your Dragon)兩集都以讓主角付出慘痛的代價來換得成熟,
而在《腦筋急轉彎》裡,要長大,
得忘記那些兒時的幻想玩伴,也必須接受到快樂並非萬靈丹。

而這些事情,在戲院裡,是每個成年觀眾的共同默契。
因為我們都捱了過來,
我們不再成天吃吃傻笑樂無邊,不會用單一情緒去待人接物,也可能沒了那些單純的性格,
更早已遺忘小時候那些填充娃娃的名字和個性。

大家都成年人了不是嗎?
但是為什麼,當粉紅色的 Bing Bong 從火箭上放手時,
卻仍免不了哭得像個小孩?
成長無可避免,幻想逐漸褪色,
但或許那些眼淚說明了,我們從未放棄飛上月球。


"Dedicated to our children. Don't grow up. Ever."
(獻給孩子們,別長大了,千萬別長大了。)


《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
2015︱Pete Docter, Ronaldo Del Carmen︱94 min︱Animation, Adventure, Comedy︱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头脑特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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