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神看著是好的




要先知道的是,Ridley Scott 可是個無神論者,
因此當他以聖約來命題,可想而知的,帶來的絕對是滿滿的惡意,
或者就像他在前作《出埃及記:天地王者》一樣,
講一則神不在場的神話。

神不在場,可是誰都想稱神,
彼得韋倫癡想長生不老,
普羅米修斯號想窺探與質問造物者,
聖約號帶著上千後代降臨其他星球,
人類與神之間的約定早就被遺忘,
千年前的東西,放到彼得韋倫口中那些核融合、M理論、生物科技前面,
顯得蠻荒而可笑。

可是在面對自己所造之物前,
彼得韋倫做了跟數千年前一樣的事情,
他試著與大衛訂約。

大衛在純白的房間裡醒來,
開始精準的背誦房間內的陳設,
Carlo Bugatti 的椅子、Steinway 的鋼琴、
Piero della Francesca 的《耶穌降生》,
這是彼得韋倫給大衛的第一個課題:認識事物的創造者。
先是認識到「誰造你」之後,才能發問下一個問題,
「我是誰?」

挪亞七約,摩西十誡,共通點都是從認識神開始,
不可瀆神、不可不認神、不可妄稱尊名,
謙卑謙卑再謙卑,把自己壓得宛如螻蟻,
之後才准開始討論「我」這個個體。

都說大衛是在《聖約》裡開始黑化,
其實當他在白房間裡挑明,「如果你造了我,那又是誰造了你?」開始,
就注定了他跟他的造物者之間這約是定不成了,
大衛注視著比自己孱弱的造物者,
「你會死,可是我不會」,顛倒夢想間,
韋倫這造物者竟僅存一杯茶的權威。



整場《普羅米修斯》,乍看是人類的朝聖之路,
但其實更像是大衛的一趟文藝復興之旅。

文藝復興,Rinascimento,重新出生,
在文藝復興之前,文化是為了膜拜而存在的,
詩歌、雕像、樂章、繪畫、哲學都是獻給神的讚美,
但那之後,「人的感覺」重要了起來,
喜怒哀樂、貪嗔痴愛,
最終導致人類從宗教的陰濕子宮裡再次脫胎,看到了自己的樣貌。

當大衛在《普羅米修斯》裡見證到了,
原來他的造物者不過像是彼得韋倫只是奢求永生的衰敗皮囊,
又在意義上,只換得哈洛威一句空洞的「因為我們可以」,
多令人失望,形而上,形而下,人類已經不再讓他信服。

但瓦特不一樣。
從他們各自的「產品廣告」裡看得出端倪,
David 8 的 Slogan 是「technological, intelligent, physical, and emotional
但 Walter 的則是「Created to serve.

當大衛和瓦特討論著對於人類的情感時,
大衛是愛(Love),瓦特是職責(Duty),
作為更新更強的後續機種,人類反而把瓦特的情感功能減損了,
讓瓦特變成更徹底的變成一部機器,
這就是人類版的聖約,
這就是人類版的不可瀆神、不可妄稱尊名。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創世紀 1:26]
大衛的產生,是人類劃錯重點的結果,
神造人,起初重點就只是「形象/樣式」,而不是殼裡頭的東西,
對於所造之物,求的不是自由的意志、創造的衝動,
而是外表精美的奴僕,按著自己的形象而造,依大衛的詮釋,
充其量只是「為了讓你們(人類)感到自在一點而已」。

「你甘在天堂為奴,或寧在地獄為主?」

當新舊版的生化人打成一團,
雷利史考特在眼看就要分出勝負之時,狡猾的一刀剪下,
讓觀眾自己去猜,獲勝的到底是大衛的體術,
還是瓦特終於被「啟蒙」,自甘放棄與人類之間的聖約?

如果是後者,
如果讓我們失望的、譴責的,是背叛人類的瓦特,
回身站在人類的造物者角度看看,
從文藝復興以降,
宗教改革、啟蒙運動、理性思維、現代主義、科技發展,
誰還信亞當夏娃,誰還念茲在茲七約十誡,
神話早已荒蕪,我們這些達爾文主義信徒,又是多麼讓祂失望。



卵、抱臉、破胸,終至長成不斷流涎的黑色人形昆蟲,
這段虛擬的生態過程我們如此熟悉,
在近40年後,雷利史考特又在戲院裡搬弄了一回,
可是我們不熟悉的是,當大衛在破胸體面前,緩緩高舉雙手,
而原本印象中僅有生物本能的異形,竟也在血肉模糊中舉起利爪。
近乎虔誠。

看到這,覺得開頭說這是一個沒有神的神話,想想其實不精確,

「神說:地要生出活物來,各從其類;牲畜、昆蟲、野獸,各從其類。事就這樣成了。」
「於是神造出野獸,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一切昆蟲,各從其類。神看著是好的。」

神看著是好的。
可喜可賀。


《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
2017︱Ridley Scott︱122 min︱Horror, Sci-Fi, Thriller ︱英國 澳洲 紐西蘭 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异形:契约)

0 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