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十片院線最愛


《異星入境》(Arrival)
《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
《目擊者》
《逃出絕命鎮》(Get Out)
《一一》
《牠》(It)
《母親!》(mother!)
《大佛普拉斯》
《血觀音》
《可可夜總會》(Coco)


《異星入境》(Arrival)
2016︱Denis Villeneuve︱116 min︱劇情 懸疑 科幻 驚悚 ︱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降临)

直昇機越過丘陵後,雲霧間乍見玄黑飛船直穿天際的環繞鏡頭,
幾乎模糊了外星來客的印象,更像是神明降臨人間,
這是第一個主題,人類與非我族類的初次接觸。
與爛大街的美式肌肉展示電影不一樣,面對這樣的造訪時,
竟然不是急於驅趕,而是嘗試理解,
在轟然宛如梵樂的背景音底下,我們看到了他們的文字,
如圈如水墨,沒有開頭與結尾。
不知不覺間,語言擴展到世界觀,這是第二個主題,
如果能夠一眼望穿人生,而不是從開頭到結尾慢慢度,那該如何過活?
Denis Villeneuve 從科幻與奇觀出發,溫柔過渡到人文與感性,
整個過程與其說是外星人來訪,不如說是神祇降臨點化凡俗,
最後才發現劇本本身竟然就是一個詭計性敘事,
內涵如圈,架構如套,環環相嵌,一部科幻片居然美如曼陀羅。


《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
2016︱Barry Jenkins︱111 min︱劇情 愛情 ︱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月光男孩)

無關膚色、無關性向,這些解讀都把片子標籤而化約了,
Barry Jenkins 高明之處在於透過一個男孩的三段人生切片,
來呈現他對於每個人成長不同階段所必須經歷的痛苦樣貌之理解。
童年的 Little 缺乏愛,不確定唯一的至親今天精神狀況是否正常,
周圍的一切在佛羅里達的豔陽下看起來都尖銳幾乎傷人,
高對比的影像色彩照的讓人暈眩,世界的善惡太分明,
分明到他知道同儕不喜歡自己,甚至連他媽媽都憎惡自己。
他問了 Juan 一個關於自己因為同志身份被取綽號的問題,
Juan 教他關鍵不是那個字本身,而是那背後的惡意,
但重要的是能不能與之抗衡,不過我想 Little 還沒聽懂。
青春期的 Chiron 在沙灘上與兒時玩伴 Kevin 親吻,
他試著誠實面對自己,隔天換來卻是 Kevin 一頓痛毆,
世界壞掉了,Chiron 想起 Juan 教他的並不是溫柔,而是對抗,
所以他第一次選擇了粗暴對抗世界,就像世界一如既往的粗暴待之一樣。
壯年的 Black 穿上一身肌肉武裝,
不自主的開始模仿起童年父輩形象的樣貌,卻遮掩不住心中的乾枯空洞。
最後,在 Kevin 床上,他又回到了童年的海邊,縮回那個藍色的軀殼中,脆弱得像個孩子。
源於懼怕世界,試著尋找慰藉,最終疏離荒涼。人人都難逃童年刻印。
這三種時刻,永遠都不會只屬於黑人,或者只屬於同志。


《目擊者》
2017︱程偉豪︱117 min︱犯罪 懸疑 驚悚︱台灣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目击者之追凶)

一個沒有任何希望的現代羅生門。
程偉豪真的很會玩,同一個故事在不同人之間流轉,
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大家都選擇對於自己最有利的版本,
更甚者,他們開始相信自己的版本才是對的,
就像是那些刻意被拍來誤導觀眾的倒錯敘事一樣,
在腦中排演過千萬回,最後自己都以為那才是真的了。
觀眾之所以也被那些虛假的版本牽著鼻子走,
正是因為我們期待至少有一個角色是局外人,是目擊者,
有個可以在最後解開線頭的「乾淨的人」,
但是最後那個鬼故事的犀利剪輯徹底打了所有人一巴掌,沒有人是局外人。
那個冷笑話小時候聽許效順講,有一種無厘頭的好笑,
但看完整部電影重新聽過,才發現根本笑不出來。最黑的永遠不過人心。


《逃出絕命鎮》(Get Out)
2017︱Jordan Peele︱104 min︱恐怖 懸疑 驚悚︱美國 日本
IMDb爛番茄豆瓣

創意實在太強,驚悚片皮一撕原來是政治社會寓言,
靈肉分離的意象不只是為了推進劇情而設計的一個謎底而已,
而是藏了導演作為一個非白人族群的對於主流群體的反注視。
片子在喜劇與恐怖交雜的狀況下,點明各個族群的自卑,
白人對於身體的自卑,所以躲進其他膚色的皮囊中,幻想自己成為全方位的「超人」;
黑人對於地位的自卑,所以看到別人使用正式禮儀而感到不自在,堅持著自己文化裡的區隔儀式。
片名"Get Out",逃出哪裡?
逃得出變態家庭變態村莊,但逃得出皮囊,逃得出文化嗎?
片尾警察出現簡直神來一筆,瞬間具有後設意味,
一般電影中的安心象徵,在本片成了最恐怖的橋段,酸到爆。


《一一》
2000︱楊德昌︱173 min︱劇情 ︱台灣 日本
IMDb爛番茄豆瓣

雖然很喜歡,豆瓣上面有些評語浮誇到讓人暈,
什麼「我看到了一生」、「生命的綿長詩篇」等等,
說真,不過就是台北一個家族的平凡日常而以不是嗎?
只是在日常裡、儀式裡、街道與紅綠燈裡、在西裝與制服裡,
在那些明明就不是自己的虛構角色中,竟然都看到了自己的痕跡。
洋洋看著大人時的天真與世故、婷婷面對愛情的渴望與退縮、敏敏反芻生活得到的失落與麻痺。
其中NJ得到的篇幅最長也最值得玩味,
他在電影裡得到了幾次遇見不凡、突破日常的機會,
大田身上停駐的白鴿、上を向いて歩こう、月光奏鳴曲、等等力溪谷公園、熱海飯店等等,
NJ 在全片很少展現情緒,
但在大田面前,他變回了孩童,熱烈分享可能從未和別人說過的極密心事;
和 Sherry 一起,他變回了少年,在異鄉街頭如初戀一般聊著笑著鬧著;
但大田和 Sherry 最後都消失了,NJ 沒有選擇其他的生活,
他繼續過著自己原本那個,沒能和最愛的人在一起,沒能做自己最愛的工作,不上不下的生活。
洋洋問,我們是不是都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呢,總是瞻前而沒能顧後,
但我覺得大家其實都知道另一半的事情,
那個我們無數次在後腦模擬著的,另一種可能的人生。
但是有必要嗎?如果真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牠》(It)
2017︱Andy Muschietti︱135 min︱劇情 恐怖 驚悚 ︱美國 加拿大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小丑回魂)

(80年、小鎮、孩童為主角的設定先私心加分。)
《牠》不是一部賣弄鬼怪本身的恐怖片,
在整個前段,其實主角們面對的都不是小丑,而是來自於生活裡的惡意與困境,
喪親愧疚、宗教壓迫、創後傷痛、情緒勒索、校園霸凌、身材羞辱等等,
這群在人際關係食物鏈底層的孩子們並不需要其他的恐怖來源,
日常對他們來說都已經是惡意如林。
然而為什麼恐懼的樣貌是以小丑出現?
大人們總以為小丑能取悅孩子,
只要畫上誇張的裝容、穿起俗豔的戲服、拿出奇巧的道具,就能把孩子們逗得開懷,
而只要孩子臉上笑了,那些嚴肅的事情就不必再費心面對了。
所以原本讓人開心的喜劇角色變成詛咒,一種可以把孩童狀態凍結的成人詛咒,
片子出現了逃避直面心理問題的大人、操控強迫孩子射殺動物的大人、
拒絕承認身體性徵出現的大人、把孩子當成巨嬰哄騙的大人、冷眼放任罷凌的大人。
他們可能都倖免於恐懼而度過了童年,但是卻也長成了小丑的另一種形象,
只是沒有誇張裝扮的那種,我們每天在路上隨處可見的那種小丑。


《母親!》(mother!)
2017︱Darren Aronofsky︱121 min︱劇情 恐怖 懸疑︱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

Darren Aronofsky 終於還是拍出了一部自己詮釋版本的聖經,
他徹底丟掉了在《諾亞方舟》裡頭綁手綁腳的尷尬感,
場面從洪水滅世急遽縮減,濃縮為郊區小屋中的現代寓言,
卻鉅細靡遺的映照出新舊約之中的重要橋段。
但《母親!》的珍貴之處在於它提供了非唯一的解讀方式,它可以是聖經的重現,
但作家與妻子的關係豈不是另一齣父權宰制的家庭倫理戲碼;
無恥親戚粉絲的鳩佔鵲巢,為何不可說是西方世界對於難民湧入的潛意識恐慌;
男主角對於觀眾注視的無止境飢渴,又多麼像是所有藝術創作家的自我展示與陶醉,
一個小屋的場景可以被當作是家庭的界線、國家的疆界,甚至宗教中的伊甸樂園,
讓觀眾各取所需,可以說是非常大方了。
尾聲的失控是今年看到最狂的一個橋段,當一切失序, 最終還能奉獻什麼,
她剖心,掏出精美的寶石,那是人類之愛、自然之愛、神之愛,
又重新了下個流程,不知這次要花上多久,直到再次摔碎。


《大佛普拉斯》
2017︱黃信堯︱102 min︱劇情︱台灣
IMDb爛番茄豆瓣

先不說內容,就講形式好了,
《大佛普拉斯》看似草根粗野,但是形式用得很高明,它從頭到尾都在後設,
旁白直接介紹製片人、與觀眾對話、提醒角色意義、甚至爆雷等等,
但是卻聽著覺得親切而不賣弄,
黃信堯的聲音沒有那些讓人出戲的文言旁白強制插入的不適,
反而與片子的草根氣息相輔相成,聽著竟然有一種電台賣藥的融合感,
使旁白在前半段提醒觀眾電影喜劇風格的功能上具有強大作用。
但在後段,旁白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越來越淡化的喜劇色彩,
開始揭示貧富差距、官商勾結、黑白不分的暗色肌理,那些嚴肅的事情,
電影把主導權從旁白還給角色,把詮釋從導演還給觀眾。
最後從佛像裡傳出的敲擊聲是我的最愛,他把片子從極度的現實殘酷中,
又添上了一點魔幻,當然我們都知道敲擊不可能存在,
但是誰不會隱隱希望能聽到那個聲音,
敲給機掰的老闆聽、敲給仗勢的政客聽、敲給麻木的人民聽。


《血觀音》
2017︱楊雅喆︱112 min︱懸疑 驚悚︱台灣
IMDb爛番茄豆瓣

又是「沒有人是局外人」,
楊雅喆在典禮上高舉的布條看起來正能量,誰想得到是拍出這樣一部陰濕的電影。
《女朋友。男朋友》雖然苦澀,
但澀味底下是含著對於青春的回首、對於理念的堅持,所以再嚐總能回甘。
但《血觀音》則驚世駭俗, 如觀音一樣,觀世間劫難,
但這觀音卻渾身染血,假著一句「我為你好」造業無數。
三個角色在大宅裡流轉,
一個想把眾人都網羅入局,一個急著想奔逃出局,
一個則從原本清澈的旁觀者,慢慢成為了入迷的當局者。
最精彩的一場還是在火車上,她帶著「活得像個人」的期待上車,
最終究發現世界的粗暴讓「像個人」都這麼困難,
她已經看穿了家庭的虛偽、友誼的假象,最後在車廂裡飽嚐愛情裡的殘忍,
角色在那裡失去重要的肢體之一,再次出現時已經裝了精美的義肢,瓷上漆著精美的青花,
可是再美,終究是身外之物,
時時刻刻提醒她,自己再也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柯佳嬿最後撐那個角色撐得辛苦,方法也怪異,
她最後應該不會是帶著狠勁撕毀放棄急救書,
而應該是繼續演下去,淚眼哀求,悲憫不忍,好一齣菩薩心腸,「我為你好啊」,
這樣才算是把那個「觀音」的扭曲意象進行到底。


《可可夜總會》(Coco)
2017︱Lee Unkrich, Adrian Molina︱105 min︱動畫 冒險 喜劇 家庭 奇幻 音樂︱美國
IMDb爛番茄豆瓣(中譯:寻梦环游记)

夢想與家人應該是皮克斯不敗的操作主題了,
《料理鼠王》、《天外奇蹟》、《腦筋急轉彎》無一失手。
《可可夜總會》則想一次拿兩個主題出來玩,它選擇的是從其中的衝突著手。
當喜歡的事情碰上家人的反對該如何解決?
劇本的小狡猾在於,他原本給了觀眾一個可以看到「兩全其美」的可能,
男孩 Miguel 既可以獲得家人支持,又能繼續實現音樂夢想,
但是後段的翻轉與驚喜就是去破壞這樣的想像,
當反派的面目揭曉時,就是告訴觀眾兩全其美終究只是一廂情願,
因為如果真的只是透過一場觀落陰就能搞定夢想與家庭的衝突,
那麼這部動畫片終究解決的也只是幻想場景中的困境而已。
讓男孩驚醒的其實是他在兩個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
在反派身上看到那個因為音樂而名利雙收的成功典型,
在祖輩身上看到那個將家庭放在第二順位的逐夢英雄,
可是兩者都不是他原本預期中的樣貌,
於是故事後來對於夢想與家庭的衝突給出的答案並不是孰輕孰重,而是互相退讓包容。
我的哭點不是從重返陽世後的那首主題曲開始,
而是在家人遞出萬壽菊,真誠給予「無條件的祝福」時,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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